《飄到哪裏》渴望脫困的一代人

由唱作人周華欣思索香港音樂人「飄到哪裡」的命運

獨立音樂界新唱作人周華欣剛推出首張個人專輯《飄到哪裏》,唱片封套是灰濛天空的黑白相片,有一群零丁飛鳥的剪影。香港正值繼九七前移民潮後首個移民高峰(保安局剛公布上年2015年移民數字為七千,比前年更微增一百人),封套似是活在二○一六年港人的貼切寫照——既看不到安居樂業的未來,亦看不到民主自由的希望——於是我主動聯絡這個剛完成大學課程的周華欣,了解這年輕唱作人的落泊心情。

「離開」是音樂人一直探討的主題。「離開」引申就是自由及理想未來的追求,但「離開」卻要付出無家Homeless與離根Rootless 等有如拼棄過去的代價。John Lennon1977年寫的Free as a Bird 正唱出了追求自由背後的矛盾掙扎心情。范曉萱在1996年的《消失》是她受不了音樂工業剃頭出走前的渴望消失於世的內心寫照。又或是影響了二千年後唱作歌手的文青代表陳綺貞首支單曲《讓我想一想》亦是圍繞類似主題——音樂裏有陳綺貞音樂影響的周華欣同樣探討這主題自然不會令人驚訝了。

周華欣的「離開」則更卑微。她提問的不是飛,而是「飄到哪裡」。那種無法控制的無力感,不單是個人感會,切合她缺乏自信及自貶的個性(像訪問中她不斷說「覺得自己真係做乜都係做得唔好」);這沮喪更是廣泛,在社會上大家都感受到的——這亦是使周華欣的「離開」主題更有意思的地方:與香港的「移民、遷散」現像及港人渴望脫離困境的心態重叠。

以水喻大眾,無法掌管自己命運

如周華欣自己都坦白承認,想逃離現實的心情,最主要原因還是自身生活的種種挑戰,才是「飄到哪裡」最主要的原因,而政治形勢只是大圍環境的影響,引自專輯中《水》的「飄到那裡」正是她活在當下的體會。「我們在社會上都是很被動的,而《水》正是這個意思。我常覺得我們就像是『水』,我們不能控制自己的形態,而是被外界環境強迫改變自己的形態。」

周華欣說大學這四年內很想去旅行,但不是實質,而是思想的旅行——原因是太多困擾。她需要思想的空間,要逃避煩囂的社會。有趣的是,原來剛完成大學課程的周華欣不是沒有離開過,2014年在香港發生雨傘佔領運動時,她就在前南斯拉夫Yugoslavia的歐洲國家斯洛民尼亞Slovenia作交換生,因此對「離開」有不一樣的體驗,亦對受俄羅斯影響、較動蕩的中東歐有較深切的認識。

「佔領時那時候我每天都在Facebook追看消息,亦在網上當義工幫忙聯絡,除了沒有訓街外,做的都是你在香港會做的事,根本就好像沒有離開過香港一樣。」這除了是「心繫香港」的最佳寫照,亦說明了在很多人眼中活在異國是風流快活的移民生活背後的真正挑戰。

在不公義下,政治、社會音樂是「零作用」

作為關心社會,熱心時事,並在浸大主修國際關係(Government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大學生,首張專輯的音樂卻沒有牽連到政治,以及直接連系到香港的時事議題。在「政治」成為吃香的熱門主題,主流到獨立音樂紛紛唱起香港政治話題的時候,笑言是讀「沈旭輝d friends」國際關係的周華欣為什麼沒有任何社會主題的音樂?難道沒有要用音樂來回應政治的壓力嗎?

「其實我自己也有做一系列回應政治事件的歌曲的,但這首張專輯我自己一個人做所有東西,一人沒能力編這些social作品,亦不想破壞歌曲氣氛,所以首張專輯便做我一個人能力範圍能夠做到的音樂。」原來她的創作亦有回應社會事件,例如雨傘佔領運動或是前提及的烏克蘭革命,她不著急將這些歌曲公開搏取曝光機會,反而是等待將來可以將這些作品編上豐富的編曲,有更好的表達。她對自己的音樂有追求,笑言現在自己「太acoustic」,希望在未來音樂上有更多的層次表達。

對於這種政治音樂風,周華欣覺得評價歌曲好不好不應從政治考慮,很多人在雨傘佔領一事後「跳得太快」,逢牽及政治就「斷定是好」;她亦覺得政治音樂得到額外注意,「這樣對其他音樂人的音樂有點不公平。」或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周華欣才不跳進「政治音樂」這熱潮。

政治音樂成主流音樂的大熱噱頭,更不乏歌手均高調以政治議題作旗號,視音樂為政治手段甚至是社會運動,令大家不禁思考音樂在動蕩社會環境的作用,以及政治音樂的價值。周華欣則沒有普遍「文青歌手」的浪漫,她直言「坦白說,我覺得social歌100%影響不到政治形勢,是零作用的,因為這是大圍的因素,要改變社會或推翻極權不公義,是需要真實的行動,是要revolution的。」而對於音樂在亂世的價值,她則認為「音樂除了是感情抒發,或者是可以讓大眾認識一些社會議題,人家聽完你的音樂會再follow的;而我的音樂則只是一種記錄,像未來大家可以檢視2016年的音樂,明白這一刻大家的心情及反應。」

是她也是你和我,周華欣在典型香港環境成長

與周華欣的對談,「生活」是周華欣她常提及的詞語,而對她來說,她真正的生活原來只始於大學生活。「我中學時好大壓力淨係讀書乜都冇做過」,她與其他一眾學生一樣,中學生活只有學業;在音樂上,她亦隨波逐流,只跟其他同學一起聽容祖兒、吳雨霏及Twins等的廣東主流音樂;家庭也沒有給她良好音樂成長背景,父母迷戀廣東歌,母親的偶像黎明是她成長的家庭音樂背景。這些種種背景令她就算是由中一已開始寫歌,也寫不出滿意創作,盡是她口中很單一及很「pop」的歌曲。

四年前參加的文藝復興夏令營(由黃耀明創辦的文藝復興基金會擧辦)則成為了她創作上的啟蒙,令周華欣重新認識音樂創作及遇到一群音樂創作上的朋友及前輩。得到夏令營的啟發及音樂良友的支持,她對自己及創作更有自信,由以前「做乜都唔好,好差好差」進步到「現在也不是好,只是好一點點,沒那麼差」,所以希望在大學期間試音樂路的可能性,在畢業前自資推出首張唱片。既然生活不易,社會紛亂,再加上在不健康的香港音樂環境的情況下,周華欣在自己的音樂路上看到一點方向嗎?「對於未來我真是超級超級超級迷惘的。」

「我不會當全職音樂人,因為我覺得自己的經驗與生活都不夠。」對周華欣來說,暫不當全職音樂人,不單是錢問題,亦是經驗與生活不足的問題。周華欣解釋自己中學時期就「唔係讀書就係讀書」,所以她的人生就像剛始於大學,真正的生活經驗就只得四年;如果自己即時投入全職音樂人的工作,那她就會只與音樂圈打交道,思路相同的音樂人相處,同聲同氣,那就不會有任何生活及思想上的體會。「所以我想花一些時間打不同的工與不同的人有interaction,有不同的交流。」

經常緊張地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長得不夠美,在單調的音樂環境長大,這些都是大家的故事,亦是今天周華欣的音樂故事。再不夠自信,她亦自己一個人落實推出唱片的願望,敢面對大眾唱Ugly People Song,默認「ugly」,以她所謂的「因自悲而自大」的勇氣去唱出社會上對長得不夠靚的人的不公平;再不夠好,她也敢追逐自己的音樂道路,面對觀眾表演自己只係「好了少少」的音樂,並正為CD Release Party 落力籌備。或者,不要再小看自己,我們被風吹到哪裡,都總會找到雲邊的那線閃爍的光。繼續上路。

原文刊於明報2016年6月4日星期日生活